中华五千年的历史,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吃饭的问题——拒绝质疑,任何一个历史人物以及事件,都可以具体到“到哪吃”、“谁来吃”、“怎么吃”、“吃什么”、“吃多少”……
恢宏惨烈的楚汉争霸,可能很多人都停留在棋盘上“楚河汉界”的印象层面,但是如果要提到鸿门宴,那指定是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。
项羽与刘邦这两个人当事人也没想到,这顿饭局能够产生如此之大的历史影响力。
都说鸿门宴是“酒无好酒、宴无好宴”,请客请得是杀机四伏,随时都要砍人狗头。但项羽作为社会人,在点菜这方面肯定不会是抠抠搜搜,该上茅子就上茅子,该上猪肉炖粉条子就上猪肉炖粉条子。
那么正常来讲,项羽都会给刘邦安排什么菜系呢?
01
太史公如椽巨笔之下的鸿门宴,虽然对于各种细节记载绝对到位,就连范增疯狂给项羽打眼神、眼珠差点飞边子的事情都写了下来,但是对于宴席上的菜系却是吝于一谈——唯一出现的猪肘子,还是生的(有争议,也有说是熟的,只是未切而已)。
那么,且看下饭局的座次:
“项王、项伯东向坐;亚父南向坐——亚父者,范增也;沛公北向坐;张良西向侍。”
“东向”不是东边,而是“面朝东边”,即坐在西侧。根据礼制,坐西朝东的最尊贵(东向),其次是坐北朝南(南向),再次是坐南朝北(北向),最卑者坐东朝西(西向)。
由此可见:其一,本地的帮会,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——山东人都懂;其二,典型的分餐制。
我国古代具有悠久的分餐制历史,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确立,这是因为当时礼法等级森严,什么人吃什么伙食、用什么食器,都有明确规制:
“天子食牛羊豕三牲俱全,诸侯食牛,卿食羊,大夫食豕”,“天子为九鼎八簋,诸侯为七鼎六簋,卿大夫为五鼎四簋”。
如果大家围着一个桌子干饭,大夫级别的不免会“举筷四顾心茫然”,尴尬得很!
于是就只能一人一桌,不同档次的互不干扰——狂飙当中的黑老大徐江,应该会表示严重同意。
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宋代才结束,说是礼崩乐坏,实际是科举大时代来临,即使是在上层建筑,大家也都是从大头巾一路考上来的,谁都别装逼:哪怕是当朝宰相也没资格在饭菜档次上扯力格楞,赵祯吃一顿烤羊肉都得犹犹豫豫的……
02
话说回来,项羽没礼貌归没礼貌的,但是在点菜这方面肯定不会差事儿,毕竟他自己也得享受不是——而且再怎么看不起刘邦,那也是一路诸侯。
在鸿门宴上,必然会有“羹”的出现,因为古代社会一直到清代以前,都是“无羹不成宴”。
春秋时期齐国的易牙就是因为善于调羹,才成为姜小白的近臣;唐朝的玄宗皇帝敬重青莲居士的才华,甚至“御手调羹”;成书于明代的《水浒传》,汴梁城的李小二来到沧州,也是凭借调羹好手段,才成功的软饭硬吃。
“三日入厨下,洗手作羹汤”:可见主妇做羹是必备持家技能。
“羹”就是把肉类或是菜蔬煮熟、煮透、煮碎,直至变成黏稠的汤汁,在添加盐、葱末等调料之后,可给其他食物调味,更是可以直接浇在米饭上。
具体参见南亚三哥的“美食”,大差不差——但肯定不包括右手抓饭……
古代上到天子公卿,下到平民百姓,“羹”都是必不可少的菜系。
只不过有元子的用肉做羹,没元子的用菜做羹。
最顶级的“羹”是羔羊熬制,据说味道极美。
在鸿门宴上,想来应是羊羹。
03
然后就是烤肉——烤肉大约是最为悠久的一种饮食了,茹毛饮血的原始先民在偶然捡到山火烧死的野物,咬了一口之后,第一反应肯定是:“爱了,爱了”。
周朝有“周八珍”,即皇家食物八种做法,其中的“炮”即烤肉的一种:把猪牛羊的内脏掏空,填入大枣等物,外糊一层黏土之后埋入火堆;还有一种烤肉是“炙”,即把肉切成片或是块,串上签子在炭火上烤熟。
烤肉在吃的时候,会蘸着酱料。当时最高级的酱料是使用鱼籽加盐,以肉汁拌匀,腌制发酵,据说风味十足。
所以,这种烤肉谁能不爱呢,据说周公就经常在河边组织大型BBQ。
在鸿门宴上,烤肉肯定是必不可少的,至于烤的是什么肉——按照项羽的性格,大概率是牛。
因为此时项羽正是阔气的时候,夺了咸阳的府库,搬空了阿房宫的家底儿,早上喝豆浆都可以要两碗。
将肋排肉与胸口肉单独切下来做烤串,其他整头牛“炮熟”,外焦里嫩,其色金黄,肥瘦相间,大块的切下来蘸着料汁,捧着吃才叫一个过瘾。
那么,等香气扑鼻的烤牛肉端上来的时候,就问你刘邦感不感动?
肯定是不敢动啊……
04
此时项羽与刘邦夺了秦二世的鸟位,肯定是要自比天子的——只不过一个是明说,一个是暗想。
那么,有牛有羊了,天子三牲还差一个猪。
这也与樊哙吃彘肩对得上号。
猪怎么吃呢?
红烧肉肯定木有的,卤猪头也没有。
现代厨艺有“煎炒烹炸蒸、溜煮卤炖烤”,但是在鸿门宴那个时代,勤行技艺因为受到佐料、器具的限制,相对单一化,不外乎就是煮、烤、蒸。
猪的吃法,除了烤(包括“炮”、“炙”)之外,也就剩下一个蒸。
《礼记·内则》当中有周八珍之一的豚肉做法:将一头猪掏空内脏,先用炭火将外层烧至金黄,然后涂一层粉糊,封入铜鼎,以巨镬蒸之。
这与“粉蒸肉”的做法已经是十分相近了。
古代没有育肥技术,饲养的猪能长到斤就已经算是大猪了,不要用现代眼光思考之。
所以,樊哙分到的那个猪肘子,其实也就一般般,几口就造没了。
此时的刘邦不太敢放肆的吃牛肉,但是多吃几块香喷喷的粉蒸肉还是没问题的——前提是要忽略项庄手中明晃晃的大宝剑。
05
鸿门宴的发生地是在新丰鸿门,即今天的西安市临潼区项王营,毗邻渭水——这大概是废话,古代军队扎营就没有不临近江河的,不然通通渴死。
渭水即今天的渭河,是黄河最大的支流,大鲤鱼肯定是不缺的。
而古人最爱吃鱼生,即生鱼片。
孔子云: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——这个“脍”就是生鱼片,而且强调必须片得薄薄的才好吃。
孟子曰:“脍炙哉……脍炙所同也,羊枣所独也”——生鱼片什么的最好吃的,其他都是浮云。
在《诗经·小雅·六月》当中有:“饮御诸友,炰鳖脍鲤”,描述的是周天子在庆祝征伐“玁狁”的宴会上,使用鲤鱼做的生鱼片来招待诸将。
《礼记》更是提到生鱼片的搭配:“脍,春用葱,秋用芥”。
鉴于鸿门宴发生时间是在公元前年的深秋时节,肯定搭配的是“芥”。
而渭河的黄河大鲤鱼肉质紧实,取5-8斤重的做成鱼生,蘸着芥与料汁,吃起来应该很美味。
只是刘邦“如今人方为刀俎,我为鱼肉”的苦逼心理,看到鱼就会联想起自己,所以吃了生鱼片也是味同嚼蜡,只能祈祷刚上场的项伯,剑术别太拉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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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子吃的东西,高端主流的以上大约也就差不多了,如果再讲究一些,可能还会有一道“捣珍”:就是把鹿肉、大雁肉、獐子肉等多种山珍野味,选上好部位切块,掺在一起反复捶捣,形成肉泥,再揉成团状,加调料之后水煮。
味道应是鲜美的,而且与扬州名菜“葵花大斩肉”有些类似。
那么再说一下吃的主食吧,毕竟顶级干饭人是不会光吃菜的。
当时的主食有五种粮:稻、黍、稷、麦、菽。
“稻”是大米,“黍”是黏黄米,“稷”是小米(一说高粱,另一说不黏的黄米),“麦”是白面,“菽”是豆类。
此时双方大军征战多时带的稻米早吃完了。咸阳乃关中,出产“黍”、“稷”、“麦”。
不过虽然有“麦”,但当时没有面碱发酵技术,面粉一般是做成“墩饼”,与锅盔类似,都是死面,军队当中经常用作干粮。当然也可以做成面条,但是在鸿门宴这种场合,唏哩呼噜的端着大碗咥面似乎太煞风景。
最主要的是项羽作为江东人,可能对于面食不太感兴趣。此外,对于黏黄米也不会喜欢。
那么,“稷”不论是小米,还是高粱米、不黏的黄米,都应该相对符合项羽的胃口。
而且“稷”就是“社稷”的稷,也符合此时的心态。
所以,鸿门宴的主食应该就是“稷”做成的干饭。
项羽吃了一些肉之后,可能会把肉羹浇在米饭上大口享用,一边忽略范增的眼神,一边逼着刘邦:
“刘老三,白(四声)养鱼了,来来来,赶紧哈酒”!
刘邦躲不过,肉却已经吃腻,也没胃口吃盖浇饭,于是只能一边喝酒,一边吃着腌制的“薤”,内心盘算着脱身之法。
刘邦:“张良,看我,快看我——救救我,救救我——雾了个大草,你别装死啊!”
张良:“范增你个笔样的,知道你那个玉玦是宝格丽正品,但也用不着拿出来一直举高高的显摆吧?累不累呀……”
07
当时有“五菜”,即葵、藿、韭、葱、薤。
“葵”不是葵花,而是葵菜,与今天的秋葵是近亲,都有粘汁,但相比起来更鲜嫩,适合做羹。
“藿”是大豆苗,深秋时节肯定是没有。
“韭”是韭菜,虽然韭菜老了不好吃,但正是吃韭菜花的好时候。鸿门宴上的“烤全牛”、“蒸猪”,都离不开韭菜花酱蘸着吃,含硫化合物在口腔当中轻微烧灼神经,使得肉香倍增。
“葱”就是大葱、小葱,“羹”当中会使用到葱末。
“薤”即今天的野蒜、小根蒜,也称“薤白头”,在东北一带还有称“沁麻蒜”、“大脑崩”的。这个东西腌制之后,非常美味下饭,在古代军营当中十分流行,不论是上层人士还是下层人士,都青睐之。
所以,鸿门宴上大概率会有腌薤亮相。
就在刘邦心神不宁的时候,妹夫樊哙闪亮登场:“瞋目视项王,头发上指,目眦尽裂”——这造型,属实是有些牛逼。
所谓“惺惺相惜”,项羽当即赏以斗卮酒、生彘肩。
樊哙“立而饮之”——项羽鼓掌:“哥们,这酒量不错呀,还能喝不?”
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鸿门宴上的酒了。
项羽赏给樊哙的是“斗卮酒”,“卮”是圆形的大肚酒器。有很多说法认为“斗卮酒”指的是“大号的酒器”,即“斗”不是量词,而是形容词。
小编认为这很扯淡,当时的酒是米酒,度数还比不上现代的啤酒。目前发现的最大的“卮”,容量也不过毫升。
那么在大排档当中,有人当众一口气喝两瓶某岛纯生,就会赢得满堂喝彩吗?
呵呵,小编酒量清浅,但一口气干两瓶啤酒还是毛毛雨——就这,还是酒桌养鱼的选手呢。
08
实际樊哙喝下的就是一斗酒,只不过秦汉时期的一斗只有7-8斤,换算啤酒七八瓶,鉴于樊哙体格魁梧,有将军肚,一口气喝下是没问题的。
此外,当时的酒不但度数低,而且还浑浊,有杂醇。在喝之前不但需要先过滤(筛酒),而且还要煮热,使得杂醇散发出去。
所以,古代高端宴会场合,喝酒是很讲究酒具的。
那么,项羽刚刚获得秦朝的家底儿,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酒具肯定是不缺:盛酒,必然是用“尊”;煮酒,必然是用“斝”。
喝酒,项羽自己必然是用“爵”,而刘邦大约就是用“觚”——不但“觚”比“爵”大一些,而且等级也要次于“爵”。
没办法,谁让人家项羽摇来的人多呢。如果没有项伯的极限拉扯,刘老三此时已经嘎了。
所以樊哙进来之后,鼓的是最牛的气势,说的却是最怂的话:
“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,毫毛不敢有所近,封闭宫室,还军霸上,以待大王来……窃为大王不取也”。
看到没,一口一个“大王”的叫着。
可见,当时的哈拉气儿度数确实是低,樊哙表演了一次长鲸吸川,头脑却仍然清醒。
如果是换成56度的某星二锅头,樊哙喝完之后很大可能就会五马长枪的:
“项羽你个瘪犊子,别扯那些没用的,跟谁俩的呢?是不是给你脸了!今天你敢动我姐夫一下试试,看爷爷我扇不扇你就完了——还有旁边那个老登,一看就不是好揍性,脑袋给你削放屁!”
于是,刘邦抓紧时间挑一块最肥美的烤牛肉,激动的心、颤抖的手,仔仔细细的蘸上韭菜花酱与料汁,含泪吃下去之后:
楚汉争霸——全剧终……